脚步是惯常的、匆促的，心思也还缠绕在方才与施工单位核对的预算与明日待办的事项里。走出公司的大门，一阵晚来的风，全无预兆地，拂上面来。这风里，没有夏日的黏腻，也没有深冬的凛冽，是一种清冽的、爽朗的凉意，仿佛一块薄荷糖，在暮色里悄悄地化开了。我下意识地抬起头，就在这一抬首之间，人便整个地怔住了。

那排守在门旁的银杏树，仿佛就在我昨日不曾留意的那个昼与夜间，被秋的神祇用点金术施了法。哦，是我日子过糊涂了，现在俨然已经进入初冬了，但我固执的认为，金黄色的树叶，是秋天专属的代名词。

风是极轻的，但偶尔过处，便有几片叶子，悠悠地、不大情愿似地，从高处旋落下来。那飘落的姿态，也是极缓的，仿佛是在空中留恋地打着回旋，一声不出地，与你在晚风里擦肩。地上已铺了薄薄的一层，脚踩上去，是软软的，听不见声响。这满树的金黄，与这满地的金黄，连成一片，竟将这水泥的地面，映照得有了几分暖意，几分堂皇。

我日日从这树下经过，怕不止千百回了。然而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？怕只是一根需要绕开的柱子，一个模糊的、绿色的背景罢了。我的心里塞满了报表上的数字，屏幕上的文字，与人与人之间琐碎的言语，何尝有一丝空隙，来盛装这一片沉静的金色呢？我们不都是这样么？在名为“生活”的轨道上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，急急地向前赶路，目光总是投在远处，或是脚下的坎坷，总以为美与诗意，定在远方，定在名山大川，定在异国的风情里。我们为了那远方的海市蜃楼而奔波，却将身边这真实的、触手可及的秋天，慷慨地、毫不知晓地遗忘了。

这棵树，它却是不管这些的。它只是依着自然的节令，该绿时便酣畅地绿，该黄时便尽情地黄。我们的忙碌，我们的焦虑，我们的得意与失意，于它而言，都不过是树下掠过的、无谓的尘埃。它站在那里，看了多少回这样的日升月落，看了多少代这样的匆忙行人？它不言不语的，却仿佛是一位最沉静的智者，用它一身的灿烂，拷问着每一个偶尔抬头的灵魂：你这样忙，究竟是要往哪里去呢？

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，那一片金黄也由明亮的、耀眼的，转为深沉的、含蕴的了，像是烧透了的火焰，余温犹在。风也似乎更凉了一些。我拢了拢衣襟，终于又迈开了步子。身后的那片金黄，渐渐融入沉沉的暮色里，看不分明了。

但我晓得，明日，后日，它依旧会在那里，灿烂着，静默着。而我呢，或许明日，又会埋下头，汇入那匆忙的人流里。只是，心里终究是有些不一样了。那一片安安静静的金色，像一滴温柔的、凉凉的釉质，滴在了我心头的喧嚣之上，将它暂时地封存了起来。在这“秋日”的暮晚，我仿佛从一场长久的、疲乏的梦中，偷得了一刻清醒的闲暇。

工程三部 王璐